夜雨琉璃

#三把大刀系列最后一把，前篇指路《人生长恨水长东》、《与君同》

 

1.

卢瀚文成为蓝雨教练的第三年，喻文州回国，从上一任手里接过担子，做了电子竞技中心主任。一贯的温文尔雅，端方正直。

 

他到蓝雨时候卢瀚文正在带着队员分组训练，偌大的训练室除了敲击键盘的声音只剩下细微的呼吸声。离开荣耀的这些年，蓝雨又走过了好几轮的春夏秋冬，挂在大门口的红灯笼换了新的，旧的基地大楼也被推倒改成了新中式的复合庭院，只不过栽在花园里的芍药绣球花却按照卢瀚文的意思一一复原了过来，从如今的训练室窗口看过去，依旧开的热烈璀璨。

 

从前都是我回蓝雨了，如今也变成了我到蓝雨了。喻文州苦笑一声默默的想，不知道让瀚文听到会不会难过。

 

他沿着新的训练基地缓步往外走，路过的人看到他或是陌生或是诧异，偶尔有老人认出他，惊喜的喊一声喻队，马上被周围的人打断，叫什么喻队啊，文州现在可是领导了。

 

从前一起嬉笑打闹见着他就要搂腰喊文州的人都不在了，小孩子们听到他的名字以后都是恭恭敬敬带着拘束的鞠躬说前辈好。

 

他们是卢瀚文在队的时候进来的，与他们而言，喻文州黄少天郑轩这样的名字早已成了漂浮在神殿上空的轻云，可以在一场场视频中看到剑圣摘叶飞花，术士低吟浅唱，也可以在一个个剪辑中目睹昔年并肩的双子星的风采。只可惜当他们加入这支豪门队伍的时候，黄少天退役，喻文州出国，从此不问荣耀，直到今天。

 

小朋友们见到他来，兴奋中带点惊喜的围在他身后，却没有人敢上前打扰他，直到喻文州的视线转移到一楼陈列室，摆放的奖杯背面，六赛季的他们的合影已经泛黄了。

 

闻讯而来新的基地负责人在那一刻羞愧的低下头去，喻文州什么都没有说，他自己却无言以对。

 

喻文州无奈地想，他只是在回忆拍这张合影时少天在喊什么、郑轩在说什么、看台下的人是什么样的表情，以及他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

 

有胆大的后辈悄悄说前辈放心吧，我们蓝雨今年一定能夺冠的。喻文州仿佛恍惚了一下才想明白少年说了什么，他的眼神从第一座奖杯上划过，到第二座、第三座，最后落到半围在身边的年轻人身上。

 

那样的眼神他见过，像是燃烧在火焰中的琉璃瓶，有飞鸟无拘无束的从火焰中飞起，炽烈又张扬。

 

像极了很多年前的他。

 

于是他缓慢而安静的点了点头。

 

2.

回到电竞中心的喻文州生活平稳如流水。他不偏向任何一个游戏、任何一个人，按照规章法纪处理着一切事物，回国时引起的那一小圈涟漪早就被风吹的了无痕迹，他不像他的任何前任——试图做出点什么成就，作为往上爬的跳板。他安安静静的认真做着每一项工作，却极少留下自己的一丁半点痕迹。

 

“文州”。

 

叶修也好冯宪君也好，都不同程度上的劝过他。但是他不曾说什么，安静聆听片刻以后依旧是惯常的笑容，随后说些工作上的事情。

 

这便是拒绝了。

 

偶尔一次肖时钦来找他递交报告，封面上的荣耀在喻主任古井无波的眼睛中不能反射出任何值得期待的神色，他平静的看完落笔签字，喻文州三个字和纸张下方联盟的logo疏离的呆在两端，河汉千里。

 

肖时钦第一次第二次会希望从他这里听到些什么，比如关于那些春暖花开的回忆，比如关于苏黎世的月光。可是喻文州从来不肯说这些，他们可以谈论任何事情，天气、房价、交通堵塞——任何荣耀以外的事情。

 

3.

很多年前他曾经在暗夜里委屈的流过泪。很多年前有许多人在他身后指指点点，你说这样的人怎么能当蓝雨的队长啊，哦不对，这样的人当什么职业选手啊，他就应该回家。

 

那时候他的视频到处都是，人们乐于嘲笑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技能，有礼貌的窃窃私语，没礼貌的直接拿着话筒闯到他面前。

 

“多谢大家的关心，蓝雨会更好。”

 

他轻柔和缓的说，半点愤怒与委屈都看不到。有人从侧面看过去，蓝雨小队长的眼神清澈，好似什么都没放到眼里，好似什么都没放到心上。

 

很多年后他站在苏黎世又一次面对着铺天盖地的镜头，有人说喻文州站在苏黎世，就是这个游戏最大的笑话，一个没有手速的人，凭什么跟这个游戏规则对着干，凭什么跟“自古以来”的道理对着干。他的一句半字都会被有心人掰碎了揉开了胡乱揣测，他站在梅赛德斯奔驰会展中心，站在全荣耀最顶尖的玩家前面，云淡风轻的说。

“多谢大家的关心，中国队会夺冠。”

 

眼神和许多年前都没有半分区别。

 

那时他已经习惯了，喻文州生来就是和命运对着干的，数年前不肯像其他人一样走阳关路，数年后要和荣耀的天理对着干，以至于真正告别荣耀那天，他站在岔路口，第一次不知道要做什么。

 

4.

离开荣耀以后，荣耀两个字从他的生活中凭空消失了。

 

头三年，亲朋好友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避开荣耀不谈，他自己也有意无意的规避着那些话题，远离一切熟悉的人和事，把自己埋进书堆；

 

后三年，所有人觉得他放下了，偶尔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荣耀，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无甚波澜，甚至周遭同学聊起正在进行的世邀赛时，他依旧柔和的点点头。

 

他大概是放下了。

 

5.

第七年他随着导师出差，意外路过苏黎世。

 

大街小巷又一次挂起荣耀的条幅，二十四个职业的宣传视频到处都是，前些届的比赛被拿出来反复播放，偶尔一个罅隙间他瞥到索克萨尔，有一瞬间他没看清，也不知道这个索克萨尔是他手上的索克萨尔，还是后来人手上的索克萨尔。

 

小孩子们兴奋的讨论着大屏幕上的一切，年轻人们激动的争辩着谁才是最厉害的那个人。

 

很多年前他们也争执过的，叶秋、韩文清、王杰希、黄少天、周泽楷、孙翔……再往后的名字，他就有些记不得了。

 

他安静的注视着广场上飞起来的白鸽，师门诸人跟他开玩笑，文州不去看看比赛？听说今年你们国家的成绩很不错哦。

 

他摇摇头，你们想去就去吧，我就不去了。

 

阳光落在他身上，阴影像索克萨尔的六星光牢。

 

6.

喻文州曾经是蓝雨队长、国家队长。沉稳睿智，坚强冷静。

 

所以有的人退役以后做了主播、有的人做了记者、有的人做了指导、有的人做了游戏设计。

 

每一个人都过的很好，他们经历过退役的阵痛期以后迅速调整好了自己。

 

所以喻文州当然也能调整的很好，所有人都这样觉得，他一定会接受、一定会调整自己、一定会适应、一定会拥有一个美好的生活。

 

在他选择出国读书的时候，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那可是喻文州耶，他不是最冷静的一个人吗？

 

7.

没有人问过他为什么。

 

喻文州一定早就计划好了自己退役的生活，记者们在微博上说，他一向是个对自己很有规划安排的人。

 

索克萨尔早就交给了合适的人，他把蓝雨安排妥帖到每一个细节，以至于喻文州凭空消失很久以后大家才恍然发现原来喻文州消失了。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在国外读书的日子里，偶然繁重的课业以外，他会坐在图书馆里发呆，看太阳穿过窗子撒下来的阴影。

 

就像六星光牢，他可以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看着那个六星光牢一看就是一下午。

8.

喻文州答应回国接过电竞中心主任担的时候，冯宪君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是唯一一个觉得喻文州可能不太好的。

 

只是喻文州表现和以往没有任何一点出入、所有人都觉得他还是那个喻文州。

 

9.

人们说他很好，他便很好。

 

他告诉所有人他很好，所有人便觉得他很好。

 

茶能酿成酒，酒能淡成茶。

 

10.

蓝雨打决赛那天，他作为嘉宾被邀请坐在看台上，他安稳的坐在座位上，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

 

全场灯光暗下去以后，屏幕上开始播放宣传视频。

 

六芒星亮起的一瞬间他近乎狼狈的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六星光牢：荣耀第一禁足技能，一阶时效果4秒，75级时满阶时效果长达9秒。咒术不属于状态技能，无法解除。在技能时间未到就突破六星光牢只有一个办法：击杀施术者。”

“封禁一切，没有伤害，却也无法破坏。想解除六星光牢，只有一种可能，六星光牢的时间到，自己消失。除此以外，即使是施术者死亡，六星光牢也依然会存在。”

 

从到到尾，只有他一个人被六星光牢禁锢住，从未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