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月——致《乌鹊南飞》
与其说是长评,不如说是看完之后发疯产物。
但是实在很有必要为乌鹊南飞写一点文字,为了文中那群人,为了作者,也为了我们心中的西南联大风骨。
【一】
上周是我第十一次进西南联大遗址,来昆明读研这一年,或是陪亲人、或是陪朋友,或是团建活动。西南联大遗址已经成为这一年来隔三差五一定要去的地方。
友人到的那一天,下了快一个月雨的昆明突然阳光明媚,云贵高原上的天蓝的透明,阳光从万里高空上一点遮蔽都没有的投射而下,与内地大相径庭。
从长水机场出来,友人说第一站去哪儿,我答,西南联大。
友人说,那应该换身衣服,敬重一点。
我说不必,只要心中有敬畏,联大诸位前辈不会介意你是穿着T恤还是西装。
到联大前有一段车程,我跟友人谈起乌鹊南飞,我说很少见,这个年代的人写同人文的时候居然会选择那样一段背景。
友人说,那作者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当然。
【二】
一二一大街开阔,没走几步就到了云南师范大学,校区大部分已经去了呈贡,只有一小部分学院还留在原汁,顺着大门走进去没多远,往旁边小路上一拐,就是联大遗址了。
仿照图片设计出几排平房,只不过屋顶不是茅草和铁皮,墙壁不是土坯。管理委员会所采用的材料,足以让这几栋平房风雨不侵。
友人问我,这是原来谁的设计。
梁思成。
【三】
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白字,黑纸。
高高的悬挂在联大遗址前。
不时有人去合影,友人问我,来昆明这么久了,你怎么不去拍照?
那不是现在的我能站的地方?
啊?
我的意思是,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站在西南联大的牌匾之下合影。
似乎大学的名字加了国立两个字,便显得庄严肃穆的多了,我自己就读的学校虽也是百年学府,可到底没有国立这二字。
【四】
真正的遗址博物馆只有两层,两栋小小的楼挨在一起,左边是一二一运动纪念馆,右边是西南联大遗址。
两栋楼是相通的,所以刚从纪念联大学子的不屈的一二一纪念馆出来,还没来得及吐出胸口那一点气,转头迎面过去,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组成的倒立三角塔直接戳进眼底。
自然的想起了文中,文州和少天站在被炸毁的学校面前那一幕。
所谓悲凉,不过如此。
可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悲凉中,还孕育着那一点希望。
我很喜欢的一幕是,在湘西,叶神和文州坐在一起看日出的时候,自然而然的说“抗战胜利又近了一天。”
与平淡处见惊雷,与绝望处见彩虹。
【五】
联大博物馆中,存着很多老照片。还很贴心的用电子屏幕把当年学生们走过的三条线画了出来。
巧合的是我本科在长沙,从长沙到昆明,基本走的就是前辈们走过的路。
沪杭浙赣湘黔贵昆线,高中地理四纵四横必背的一条铁路线。
前辈们从湘西一路跋涉而出,用脚走出了贵昆线的前身。
不过现在大不一样了,如今的贵昆线,号称中国最美高铁线之一,四月份去坐一次,沿途全是花。
不过我有必要稍说一说前辈们当年走过的这条路,那可不是一路花开。
文中说到了湘西,担心土匪的问题。
实际上除了土匪以外,还有另外的天敌。
湖南境内多山,紧邻的贵州又是出了名的一山更比一山高。如果你坐火车好像是t2从北京出发,前一段是鸟语花香,出了长沙开始往南之后,就是一个又一个隧道,一个又一个山洞。
友人问我,你说那些人是怎么从十万大山中走出来的?
我无话可说。
不知如何作答。
文中的卢瀚文,16岁,走这样一条通道,从北到南,十六岁。
初读的时候心疼瀚文。
再读的时候心疼悲悯之外,还有一丝敬佩。
“黄少!我能走过去的!”
所谓出生牛犊不怕虎,所谓红日初升,不过如此。
往前追溯个几十年,那些时候,也许那批学生中,也有这样的少年,朝气蓬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六】
联大博物馆有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毕业之后投笔从戎的人。
或是去了大后方,或是去了缅甸,或是拿起枪,或是当了翻译。
密密麻麻,工工整整。
字里行间都是血。
是年轻人不屈的血。
他们是那个时代的精英,或许应该是某方面专家,或许应该是某方面大师。
但是如今他们留下的,不过是一张纸。
投笔从戎,马革裹尸。
【七】
二层小楼不大,可是刻在墙上的每一个名字,都值得站在那里,反复思量。
譬如傅斯年,譬如梁思成,譬如费孝通,譬如金岳霖,譬如很多,不能一一列举。
前几日我们学校的飞机系终于批了下来,那一天导师上课的时候突然跟我说,你知道吗?咱们这栋楼下面是空的。
我说是因为防空洞吗?
导师说,不,那曾经是个飞机场。
有一本书叫驼峰航线,诸位有时间的话,应该去读一读。
我们民族在八十年前的历史,我们应该了解。
说起傅斯年,无法避开的是史语所。不过今天我想说的不是史语所,而是另外一个虽然不出名,但是绝对不可忽视的地方。
魁阁。
一个寺庙。
在特殊时期,曾经有一大批学者聚集在那里,从事社会学、人类学、边疆学的调研。
在那里完成了乡土中国
在那里完成了西南少数民族调研。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当我们开始少数民族识别工作的时候,专家组到云南的第一天去了魁阁,在那里恭恭敬敬的敬告前辈们,当年你们被认为是无用之物的学问,今天终于要光耀千秋了。
说这里因为那天看到乌鹊南飞还有底下的评论,关于我们所学的到底“有用”没有这样的问题。
不要觉得什么东西无用,只是他还没有到发挥价值的时候。
70年前的那群人在魁阁中顶着煤油灯做学问的时候,或许内心也有质疑自己是否有用的时刻。
可70年后,他们所做出的努力,奠定了我们民族识别、我们少数民族划分的基础。
我想,我们有必要认识一下当年在魁阁工作站的那些人。
陶云魁、费孝通、许琅光、田汝康、谷苞、林耀华等。
这里面有一位是中国社会学开拓者。
有一位是民族学至今通用教材等编者。
如今的民族自治,建立在80年代费孝通先生在香港提出的“多元一体格局”的基础上。
【八】
去年第一次来参观,正值清明,有一群家长带着孩子,认认真真的在给他们讲这群人,这很好。
每一次来,都会遇上一两个手碰鲜花的人,这很好。
参观完又一个“留言簿”厚厚的一本已经写满了,第一页是2018年9月21日,这很好。
【九】
当年的联大,如今是云师大一部分,虽然寂静了些,但是枝繁叶茂,阳光正好。
当年的小西门,如今是昆明热闹的商区,每天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
只是西南联大风骨这几个字,不应该是我们仅仅放在嘴上的。
前辈诸公在天上好好看着呢,我辈切不可荒废了。
【十】
我不是个爱喊口号的,只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免不得会说一句:
八百里滇池浩淼,五千年家国安康。